第112章
“他倒是有法子。”林大夫这么说了句。
“委实混不吝了些,没有规矩。”徒弟也说了句。
树哥儿扣了黄四郎，颜爻卿去救人,按理说他跟树哥儿是平起平坐的，那易帖在府城很是个人物，又是树哥儿的爹，在旁人看来,易帖怎么着也得是颜爻卿的长辈吧？
偏偏颜爻卿去了,三言两语打发了树哥儿,又把易帖给叫来，就那样不伦不类,根本没有讲辈分礼数的把生意给谈成了。
林大夫冷哼一声没说什么。
徒弟就道：“家里头的少爷们从小读的就是圣人书,怕是看不上颜老五……”
世家子那是从小就在规矩里面长大的,家中没有哪个长辈不讲规矩,这些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子们那是从小就泡在规矩里,这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,定然不会看上颜爻卿。
“且看老五自己吧。”林大夫微微叹了口气,显然他也不认为颜爻卿就有法子把林家本家那些世家子给诓骗过来
这两日颜爻卿刚巧闲着,便窝在菌菇酱作坊里，叫黄四郎帮自己写信。
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,颜爻卿不太会磨墨,便没动手帮忙,就蹲在旁边说：“这林大夫是个出身不错的，又难得心善，想必林家家教应当很不错,那林家的儿郎们，咱们得想法子诓骗一些过来帮咱们的忙。”
“那都是世家子。”黄四郎低声道，“以前我也只是隐约知道林大夫的家世，那时候便知道林大夫本人都高不可攀，现在咱们了解的越透彻就越是知道差距。”
规矩泡大的世家子不单单是讲规矩，而且还从小锦衣玉食，娇生惯养，吃的穿的用的住的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，就怕是整个花莲县都没有那么些好东西。
更何况想当初颜爻卿见阴秀才尚且要小心翼翼，跟阴秀才的差距尚且那般大，跟那些世家子呢，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。
“世家子也是人。”颜爻卿就道，“以前是以前。以前花莲县没变天呢，你我见了县老爷不都得下跪，你说现在那吴举人若是再站在咱们面前，咱们还用得着下跪吗？”
就怕是不但不用下跪，颜爻卿反而还要想法子给吴举人定罪的。
“此一时彼一时，咱们不能被以前的条条框框圈起来。”颜爻卿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黄四郎，“咱们来在花莲县，便是林大夫这样的人也不敢说就在我们之上，你可懂得我的意思？”
花莲县的天变了，压在上面的所有自然也就没了。
黄四郎猛然明白过来，他微微喘了口气道，“你说得对。”
“既然这样，你便这样写……”颜爻卿特地看了眼窗户外面，确定没有人听到之后便凑到黄四郎耳边小声说话。
黄四郎听着颜爻卿一句一句的说，他便赶忙拿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，不由得耳朵就变红了。
上回因着树哥儿的事，黄四郎的心思那是坚定无比的，而颜爻卿也恰巧明白了自己的心思，他便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，于是颜爻卿稍稍的靠近了一下黄四郎，这边叫黄四郎控制不住的心花怒放。
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也不过是如此了。
谁也不知道这封信写了什么，林大夫没有问，颜爻卿也没有说，便是黄四郎也讳莫如深。
只等着这封信当真是送回林氏家族本家，且通过林大夫的手段送进去，叫该知道该看这封信的人都看了个遍，这便叫许多人都心猿意马起来。
“这字龙飞凤舞的倒是霸气，也不知道是谁写的，我喜欢。”
“那高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，竟然还能折腾出炸开城墙的东西，又说能造出巴掌大的东西，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。”
“花莲县确实做得不错，好歹百姓都还能正经过日子。”
“那咱们去还是不去？”
“这都什么时候了，花莲县竟然还没忘了做生意，这生意竟然还当真是叫他们给做成了。”
“家主说了，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，不过花莲县毕竟是小地方，嫡出的别想去了，受宠的庶子也别想去了，就叫府上平日里坐冷板凳，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子去，若是有借助的表少爷想去也成，同样给安排人手一路护送，也会给些许盘缠。”
一家之主发了话，下面的人甭管再怎么样，那也得老老实实的遵守。
于是两个爹不疼娘不爱，长年累月的坐冷板凳，过的日子连家里一些受宠的下人过的日子都比不上，看上去十分寒酸的两个庶子给巴拉出来，给了点盘缠，派了护送的汉子，再加上处境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的一位表少爷，就这么打包给送了出来。
不过虽然在林家本家过的日子凄凄惨惨的，但那也是林家子弟，从林家出来，那自然也是十分威风的。
就这么一路紧赶慢赶的，越是靠近花莲县周围就越是荒凉，以至于穿过好几个县都没见着个把活人，路边的天地也都荒废了，偶尔还能看到化为白骨的尸体，这林家出来的少爷脸色就很难看了。
也不知道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运，就快要一脚踏进花莲县地界的时候，总算是遇到了一群人，只是那群人全都衣衫褴褛的，眼瞅着跟路边死去的饿殍也没什么不同，只是他们暂时的还活着而已。
“停下修整一番。”林梧桐道。
甭管远处的花莲县是什么样，也甭管他们一路上都有什么所见所闻，他们既然来了，那么在见到那位颜老五以前，他们总要体体面面的。
刚巧不远处的那群人也停下了，都没什么讲究的席地而坐。
林落皱眉，“要小心些。”
他们这些从林家出来的人无论是身上的衣裳，还是气色等等，都十分好，跟不远处的人形成鲜明对比。
那边席地而坐的人也在回头看这些人，其中一个汉子低声道：“这要是换做以前，看到他们，我肯定会动手的。”
都已经要活不下去了，眼瞅着就要饿死，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，自然是要搏一搏。
那些人穿着光鲜亮丽，身上背着不小的包袱，定然是有不少干粮，只要能把那些干粮抢过来，就肯定能活下去。
旁边的汉子也点头，“他们身上定然是有不少粮食，咱们便是随便抢一点也能活下去。”
“是啊。”老者也跟着感慨。
年纪最小的小孩儿听着大人们这么说，就有点害怕，跑到老者怀里依偎着，不敢说话。
这一路走来他是见过的，为了一口粮食，不但很多人都大打出手，而且还弄出了人命，那个刚刚死去的人很快被拖走了，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被吃了，阿爷捂着他的眼睛，不让他看。
不过他闻到了很明显的腥味。
“咱们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，他们定然是不会咱们动手的。”老者道，“好好歇一歇，继续赶路，花莲县就在前面，咱们可千万不能功亏于溃。”
“恩。”
一听到花莲县就在不远处，一下子所有人都振奋起来。
这边林梧桐愈发的警惕起来，“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，定然是图谋甚大，要更小心才行。”
他们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，刚从林家出来的时候便遇上了抢东西的流民，若不是他们早有准备，说不定身上的干粮还真的就给抢了，后面又遇到过几次，都让他们躲了过去，这眼瞅着要到花莲县了，自然是要护着自己身上的东西，可不能叫那颜老五给小看了去。
偏偏等了许久，那边瘦巴巴的，一看就知道很久很久没有吃东西的流民竟然就那样站起来走了，他们当中有些人看向林梧桐这些人的眼神都冒着绿光，可他们就是没有动手。
他们当中还有一个瘦的皮包骨头，看上去四肢瘦瘦小小的，脑袋显得很大很大的孩子，他虽然也很饿很饿，但眼神并没有麻木，显然被队伍里的大人保护的很好。
“奇怪……”林梧桐这倒是有些看不懂了。
“跟咱们同路。”林落道，“绕道也绕不开。”
“那就跟上。”林梧桐果断道，“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。”
跟在流民队伍里的小孩实在是太饿了，他保持着让自己喘息，让自己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，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走路，这一路上都是队伍里的大人轮背着他的。
大约是许久没见过林梧桐这样光鲜亮丽的人了，小孩儿总是回头盯着他看，又小声说：“他们身上带着很多干粮。”
“咱们很快也会有干粮的。”背着小孩的大人说。
“可是我饿。”小孩摸了摸肚子说，“这里都没有水，不然多喝水总能暂时填饱肚子。”
可这一路走来也没有水，暂时填饱肚子都不能。
“再忍忍，就快到花莲县了。还记得那些话吗？我都已经忘了，你说给我听听。”背着小孩的大人说。
那小孩眼睛就亮起来，“你怎么能忘呢，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。咱们要去的地方叫花莲县，是能活命的地方，不过花莲县的那个颜老五脾气不好，定了规矩，不让抢东西，不然颜老五会杀人。”
所以他们哪怕是都饿的不行了，也没有动手抢东西。
“到了花莲县以后呢？”那人喘了口气，他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了，背着这么个小孩实在是有些累了。
旁边就又有人把小孩接过去，自个儿背着。
小孩的眼睛更亮，“咱们要去县上，看看能不能参军，如果被选中那可就好了，从此以后衣食无忧，而且成家立业以后，自己的孩子是不用继续从军的。但如果没有被选上，那也不用愁，咱们会有田地，平日里可以开荒种田，如果有空就去做工，会有粮食赚，总能填饱肚子的。便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儿也不用愁，有我们小孩儿才能做的活计。”
只要到了花莲县就不用再饿着肚子了，就有粮食吃了。
只要到花莲县。
只要遵守那颜老五定下的规矩，去了花莲县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。
“我们总能到花莲县的，到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。”
“粮食什么的，给多了咱们也拿不了，我就想着，我一顿饭吃一小把，或者给我几粒粮食，那样也好。”
“你们说颜老五为什么那么心善？”
小孩儿絮絮叨叨的说着，这些话几乎都不是他想出来的，而是这一路上他听着队伍里的大人说的。
此时队伍里的大人都默默地听着，他们当然没有把那些事情都忘了，他们不过是想听听小孩儿跟他们再说一遍，好叫他们有力气继续往前走而已。
原本在后面的林梧桐等人很快加快速度超过他们，不过他们也没有走多远，很快就到了花莲县界碑处。
靠近界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村子，村子外面竖着高高的围墙，围墙后面有汉子探头探脑的看。
“去说说。”林梧桐对身边的汉子说。
汉子赶忙上前说明情况，又把颜爻卿送来的信拿出来给他们看，那藏在围墙后面的汉子就出来了。
不过出来的人只有一部分过来林梧桐这边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去了另外一边。
林梧桐有些好奇，便站在边上看着。
“你们都是外来的？可懂规矩？”从村子里跑出来的汉子就问。
队伍中的老者便赶忙上前一步道：“懂。我们这一路走来并未抢过东西，也没杀过人。”
“恩。”汉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些人，略微的有些信了，便大手一挥，他身后就有个小个子汉子一溜烟跑了回去，“我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，得回头叫你们去县上那边见了白将军才成。现在你们都暂时去围墙外面的偏棚里面歇息，我已经叫人回去取稀粥了，不多，一个人一小碗，不许抢别人的，也不许让给别人，叫你们怎么办你们就得怎么办！知道了吗？”
那老者赶忙问：“不是现在就去县上吗？”
“不着急。颜老五说了，像你们这种好歹得先给点粮食吃，有了些力气才行，且放心，我们给你们这些粮食都亏不了，回头要找颜老五拿粮食的，还有银钱奖励，不过这跟你们就没关系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老者先前听到的传闻还不是这样，便是进了花莲县也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县上的，现在倒是好，好歹不用继续硬撑着了。
林梧桐就站在旁边看着，他听着那汉子话里话外的离不开颜老五，又听着那老者竟然也是知道颜老五的，这便对颜老五起了兴趣。
他拿了几个大钱递给身边的汉子，问：“你们怎么都知道颜老五？看那流民竟然也知道。”
“现在还有谁不知道颜老五。”汉子就说，“但凡是想活命的人就一定知道颜老五。那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，现在花莲县的人都知道，外面传的远不远我就不清楚了，反正三五天的总能见到来投奔的流民，就是花莲县周围一天路程那么远……已经完全见不到人了，活人都来了花莲县。”
“你说颜老五为什么这般？还是因为他定了个规矩。”
“那规矩也当真是古怪的很，不过也不是坏事，流民都愿意遵守，对我们也有好处的。”
汉子便把当初颜爻卿整编县城外面的流民，又把里面的那些个老爷们撵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。
刚巧路过村上的菌菇酱作坊，汉子又说起菌菇酱作坊，“这作坊也是颜老五教咱们建的，先前村里的老少爷们还想着只要学会熬菌菇酱的手段就成，往后再用不着颜老五了，可谁知道造化弄人……”
不靠颜爻卿，村里的菌菇酱作坊永远也只能小打小闹而已，别想着赚大钱，也别想着花莲县出事的时候颜爻卿能想着他们。
“树大好乘凉啊，咱也算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，可不敢再擅做主张。”汉子就道，“现在就没有对颜老五不服气的。”
“你们自己做菌菇酱生意不成？可以找大户人家合作吧，你们只负责熬菌菇酱就成，叫那有能耐的人卖出去。”林梧桐就说，“不就是菌菇子是上坡村的，大不了你们拿钱买就是，那上坡村有多少人，一个不愿意，难道还能所有人都不愿意？”
这法子寻常人也都能想出来，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。
“上坡村……那所有人都是跟颜老五一条心的，况且大户人家高高在上的，哪能正儿八经的跟咱们这些泥腿子做生意。咱们吃了一回亏可就记住了，往后不敢再不听颜老五的话。”
撞了南墙，吃了亏，明白了自己的几斤几两，这才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。
而林梧桐却从中看到了颜爻卿的御下之道，有些手法看似粗糙，却十分管用，看看眼前这井井有条，完全听从颜爻卿的村子就知道了，他不由得对颜爻卿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些。
没在这边村子里停留许久，林梧桐很快便带着人直奔县上。
他没提前打听颜爻卿在什么地方，但也知道整个花莲县，县上是最好的地方，那既然颜爻卿那么能耐，他能不在花莲县吗？
偏偏颜爻卿就是不在花莲县，叫林梧桐扑了个空。
这边颜爻卿得了县上送来的信，便打算去县上一趟，临走前找辛氏和颜老头说话。
“爹，娘，现在县上收拢的流民足够多了，你们说我把花莲县的界碑往外面挪挪咋样？”颜爻卿问。
现在花莲县周围都没有人，那界碑基本上是随便挪，但颜爻卿还是很谨慎的问了出来。
颜老头拿着砍刀砍一个陀螺，头也不抬道：“你自己做主就是。”
“我这不是有些犹豫呢。”颜爻卿就道，“界碑可以挪，往后花莲县就会变大很大，可变大虽然是很好，但治理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。我还想着，不如带人再占一个县，可如果全都带流民过去，那定然是不行，往后不好治理，如果叫花莲县的村子搬过去，怕是会有许多人不同意。”
这才让颜爻卿犯了难。
“挪界碑。”辛氏道，“这就跟家里的人口是一样的，如果家里的人口太多，实在不行就分家。”
意思是先扩大花莲县，等到不好治理的时候，那就把花莲县一分为二，变成两个花莲县。
“这倒是个好主意。”颜爻卿答应着，赶忙招呼黄四郎走。
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，颜爻卿这才说：“黄四郎，我爹娘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，可他们又都是很好的庄稼把式，这倒是叫我看不懂了。”
辛氏和颜老头能把田地里的活计侍弄的很好很好，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庄稼把式，可偏偏他们又掌握着颜爻卿不知道的秘密，甚至是挪界碑这样的事儿都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。
“挪界碑的事儿，是你先提的。”黄四郎道，“如果你不说的话，爹娘是肯定不会说的。”
“好像确实是如此……”颜爻卿也反应过来，所以事情还是出在他身上，他先要改变，辛氏和颜老头才会支持他，他身后的人才会支持他。
这里面有一个不可逆的先后顺序，倒也真是应了辛氏说的那句话，他是被选中的人，也只有他才能站到最前面去改天换地。
“成吧。”颜爻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
到了县城，颜爻卿很满意地看着里里外外的变化。
县城外面已经没有流民随意聚集了，这些慕名而来的流民只要靠近县城就会被带走统一管理，就像流民之间流传的那样，先由白起带着人挑选，被选中的人从此以后吃穿不愁，还有机会建功立业，且成家立业只有自己家也不是军户，而没被选中的人则是要等待分配荒地，粮种、农具等齐全以后就可以去开荒干活了。
“林家这回来了三位。”颜爻卿摩拳擦掌道，“可得把他们都好好留下，都是有大用的。”
结果还没见到林家来的人呢，一直隐形人似的在县城混吃混喝的既诸跳了出来。
他有些不满地盯着颜爻卿看，“老五，你这人很不地道啊！那白起毛都没长齐，你竟然让他领兵，竟然还传授他练兵的方法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？”
这些日子白起忙活的东西他都看到了，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流民到了白起手中竟是都跟脱胎换骨似的，而那些训练方法跟他听说过的见过的都完全不一样的，那手段显然也不是白起自己想出来的，定然是颜爻卿跟他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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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委实混不吝了些,没有规矩。”徒弟也说了句。
树哥儿扣了黄四郎，颜爻卿去救人,按理说他跟树哥儿是平起平坐的，那易帖在府城很是个人物，又是树哥儿的爹，在旁人看来,易帖怎么着也得是颜爻卿的长辈吧？
偏偏颜爻卿去了,三言两语打发了树哥儿,又把易帖给叫来，就那样不伦不类,根本没有讲辈分礼数的把生意给谈成了。
林大夫冷哼一声没说什么。
徒弟就道：“家里头的少爷们从小读的就是圣人书,怕是看不上颜老五……”
世家子那是从小就在规矩里面长大的,家中没有哪个长辈不讲规矩,这些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子们那是从小就泡在规矩里,这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,定然不会看上颜爻卿。
“且看老五自己吧。”林大夫微微叹了口气,显然他也不认为颜爻卿就有法子把林家本家那些世家子给诓骗过来
这两日颜爻卿刚巧闲着,便窝在菌菇酱作坊里，叫黄四郎帮自己写信。
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,颜爻卿不太会磨墨,便没动手帮忙,就蹲在旁边说：“这林大夫是个出身不错的，又难得心善，想必林家家教应当很不错,那林家的儿郎们，咱们得想法子诓骗一些过来帮咱们的忙。”
“那都是世家子。”黄四郎低声道，“以前我也只是隐约知道林大夫的家世，那时候便知道林大夫本人都高不可攀，现在咱们了解的越透彻就越是知道差距。”
规矩泡大的世家子不单单是讲规矩，而且还从小锦衣玉食，娇生惯养，吃的穿的用的住的，那都是一等一的好，就怕是整个花莲县都没有那么些好东西。
更何况想当初颜爻卿见阴秀才尚且要小心翼翼，跟阴秀才的差距尚且那般大，跟那些世家子呢，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。
“世家子也是人。”颜爻卿就道，“以前是以前。以前花莲县没变天呢，你我见了县老爷不都得下跪，你说现在那吴举人若是再站在咱们面前，咱们还用得着下跪吗？”
就怕是不但不用下跪，颜爻卿反而还要想法子给吴举人定罪的。
“此一时彼一时，咱们不能被以前的条条框框圈起来。”颜爻卿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，又指了指黄四郎，“咱们来在花莲县，便是林大夫这样的人也不敢说就在我们之上，你可懂得我的意思？”
花莲县的天变了，压在上面的所有自然也就没了。
黄四郎猛然明白过来，他微微喘了口气道，“你说得对。”
“既然这样，你便这样写……”颜爻卿特地看了眼窗户外面，确定没有人听到之后便凑到黄四郎耳边小声说话。
黄四郎听着颜爻卿一句一句的说，他便赶忙拿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，不由得耳朵就变红了。
上回因着树哥儿的事，黄四郎的心思那是坚定无比的，而颜爻卿也恰巧明白了自己的心思，他便没有再拒人于千里之外，于是颜爻卿稍稍的靠近了一下黄四郎，这边叫黄四郎控制不住的心花怒放。
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也不过是如此了。
谁也不知道这封信写了什么，林大夫没有问，颜爻卿也没有说，便是黄四郎也讳莫如深。
只等着这封信当真是送回林氏家族本家，且通过林大夫的手段送进去，叫该知道该看这封信的人都看了个遍，这便叫许多人都心猿意马起来。
“这字龙飞凤舞的倒是霸气，也不知道是谁写的，我喜欢。”
“那高老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，竟然还能折腾出炸开城墙的东西，又说能造出巴掌大的东西，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。”
“花莲县确实做得不错，好歹百姓都还能正经过日子。”
“那咱们去还是不去？”
“这都什么时候了，花莲县竟然还没忘了做生意，这生意竟然还当真是叫他们给做成了。”
“家主说了，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，不过花莲县毕竟是小地方，嫡出的别想去了，受宠的庶子也别想去了，就叫府上平日里坐冷板凳，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子去，若是有借助的表少爷想去也成，同样给安排人手一路护送，也会给些许盘缠。”
一家之主发了话，下面的人甭管再怎么样，那也得老老实实的遵守。
于是两个爹不疼娘不爱，长年累月的坐冷板凳，过的日子连家里一些受宠的下人过的日子都比不上，看上去十分寒酸的两个庶子给巴拉出来，给了点盘缠，派了护送的汉子，再加上处境比他们好不了多少的一位表少爷，就这么打包给送了出来。
不过虽然在林家本家过的日子凄凄惨惨的，但那也是林家子弟，从林家出来，那自然也是十分威风的。
就这么一路紧赶慢赶的，越是靠近花莲县周围就越是荒凉，以至于穿过好几个县都没见着个把活人，路边的天地也都荒废了，偶尔还能看到化为白骨的尸体，这林家出来的少爷脸色就很难看了。
也不知道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运，就快要一脚踏进花莲县地界的时候，总算是遇到了一群人，只是那群人全都衣衫褴褛的，眼瞅着跟路边死去的饿殍也没什么不同，只是他们暂时的还活着而已。
“停下修整一番。”林梧桐道。
甭管远处的花莲县是什么样，也甭管他们一路上都有什么所见所闻，他们既然来了，那么在见到那位颜老五以前，他们总要体体面面的。
刚巧不远处的那群人也停下了，都没什么讲究的席地而坐。
林落皱眉，“要小心些。”
他们这些从林家出来的人无论是身上的衣裳，还是气色等等，都十分好，跟不远处的人形成鲜明对比。
那边席地而坐的人也在回头看这些人，其中一个汉子低声道：“这要是换做以前，看到他们，我肯定会动手的。”
都已经要活不下去了，眼瞅着就要饿死，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，自然是要搏一搏。
那些人穿着光鲜亮丽，身上背着不小的包袱，定然是有不少干粮，只要能把那些干粮抢过来，就肯定能活下去。
旁边的汉子也点头，“他们身上定然是有不少粮食，咱们便是随便抢一点也能活下去。”
“是啊。”老者也跟着感慨。
年纪最小的小孩儿听着大人们这么说，就有点害怕，跑到老者怀里依偎着，不敢说话。
这一路走来他是见过的，为了一口粮食，不但很多人都大打出手，而且还弄出了人命，那个刚刚死去的人很快被拖走了，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被吃了，阿爷捂着他的眼睛，不让他看。
不过他闻到了很明显的腥味。
“咱们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，他们定然是不会咱们动手的。”老者道，“好好歇一歇，继续赶路，花莲县就在前面，咱们可千万不能功亏于溃。”
“恩。”
一听到花莲县就在不远处，一下子所有人都振奋起来。
这边林梧桐愈发的警惕起来，“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，定然是图谋甚大，要更小心才行。”
他们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白甜，刚从林家出来的时候便遇上了抢东西的流民，若不是他们早有准备，说不定身上的干粮还真的就给抢了，后面又遇到过几次，都让他们躲了过去，这眼瞅着要到花莲县了，自然是要护着自己身上的东西，可不能叫那颜老五给小看了去。
偏偏等了许久，那边瘦巴巴的，一看就知道很久很久没有吃东西的流民竟然就那样站起来走了，他们当中有些人看向林梧桐这些人的眼神都冒着绿光，可他们就是没有动手。
他们当中还有一个瘦的皮包骨头，看上去四肢瘦瘦小小的，脑袋显得很大很大的孩子，他虽然也很饿很饿，但眼神并没有麻木，显然被队伍里的大人保护的很好。
“奇怪……”林梧桐这倒是有些看不懂了。
“跟咱们同路。”林落道，“绕道也绕不开。”
“那就跟上。”林梧桐果断道，“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。”
跟在流民队伍里的小孩实在是太饿了，他保持着让自己喘息，让自己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，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走路，这一路上都是队伍里的大人轮背着他的。
大约是许久没见过林梧桐这样光鲜亮丽的人了，小孩儿总是回头盯着他看，又小声说：“他们身上带着很多干粮。”
“咱们很快也会有干粮的。”背着小孩的大人说。
“可是我饿。”小孩摸了摸肚子说，“这里都没有水，不然多喝水总能暂时填饱肚子。”
可这一路走来也没有水，暂时填饱肚子都不能。
“再忍忍，就快到花莲县了。还记得那些话吗？我都已经忘了，你说给我听听。”背着小孩的大人说。
那小孩眼睛就亮起来，“你怎么能忘呢，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。咱们要去的地方叫花莲县，是能活命的地方，不过花莲县的那个颜老五脾气不好，定了规矩，不让抢东西，不然颜老五会杀人。”
所以他们哪怕是都饿的不行了，也没有动手抢东西。
“到了花莲县以后呢？”那人喘了口气，他其实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了，背着这么个小孩实在是有些累了。
旁边就又有人把小孩接过去，自个儿背着。
小孩的眼睛更亮，“咱们要去县上，看看能不能参军，如果被选中那可就好了，从此以后衣食无忧，而且成家立业以后，自己的孩子是不用继续从军的。但如果没有被选上，那也不用愁，咱们会有田地，平日里可以开荒种田，如果有空就去做工，会有粮食赚，总能填饱肚子的。便是像我这样的小孩儿也不用愁，有我们小孩儿才能做的活计。”
只要到了花莲县就不用再饿着肚子了，就有粮食吃了。
只要到花莲县。
只要遵守那颜老五定下的规矩，去了花莲县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。
“我们总能到花莲县的，到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。”
“粮食什么的，给多了咱们也拿不了，我就想着，我一顿饭吃一小把，或者给我几粒粮食，那样也好。”
“你们说颜老五为什么那么心善？”
小孩儿絮絮叨叨的说着，这些话几乎都不是他想出来的，而是这一路上他听着队伍里的大人说的。
此时队伍里的大人都默默地听着，他们当然没有把那些事情都忘了，他们不过是想听听小孩儿跟他们再说一遍，好叫他们有力气继续往前走而已。
原本在后面的林梧桐等人很快加快速度超过他们，不过他们也没有走多远，很快就到了花莲县界碑处。
靠近界碑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村子，村子外面竖着高高的围墙，围墙后面有汉子探头探脑的看。
“去说说。”林梧桐对身边的汉子说。
汉子赶忙上前说明情况，又把颜爻卿送来的信拿出来给他们看，那藏在围墙后面的汉子就出来了。
不过出来的人只有一部分过来林梧桐这边，剩下的一部分则是去了另外一边。
林梧桐有些好奇，便站在边上看着。
“你们都是外来的？可懂规矩？”从村子里跑出来的汉子就问。
队伍中的老者便赶忙上前一步道：“懂。我们这一路走来并未抢过东西，也没杀过人。”
“恩。”汉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些人，略微的有些信了，便大手一挥，他身后就有个小个子汉子一溜烟跑了回去，“我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，得回头叫你们去县上那边见了白将军才成。现在你们都暂时去围墙外面的偏棚里面歇息，我已经叫人回去取稀粥了，不多，一个人一小碗，不许抢别人的，也不许让给别人，叫你们怎么办你们就得怎么办！知道了吗？”
那老者赶忙问：“不是现在就去县上吗？”
“不着急。颜老五说了，像你们这种好歹得先给点粮食吃，有了些力气才行，且放心，我们给你们这些粮食都亏不了，回头要找颜老五拿粮食的，还有银钱奖励，不过这跟你们就没关系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老者先前听到的传闻还不是这样，便是进了花莲县也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去县上的，现在倒是好，好歹不用继续硬撑着了。
林梧桐就站在旁边看着，他听着那汉子话里话外的离不开颜老五，又听着那老者竟然也是知道颜老五的，这便对颜老五起了兴趣。
他拿了几个大钱递给身边的汉子，问：“你们怎么都知道颜老五？看那流民竟然也知道。”
“现在还有谁不知道颜老五。”汉子就说，“但凡是想活命的人就一定知道颜老五。那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，现在花莲县的人都知道，外面传的远不远我就不清楚了，反正三五天的总能见到来投奔的流民，就是花莲县周围一天路程那么远……已经完全见不到人了，活人都来了花莲县。”
“你说颜老五为什么这般？还是因为他定了个规矩。”
“那规矩也当真是古怪的很，不过也不是坏事，流民都愿意遵守，对我们也有好处的。”
汉子便把当初颜爻卿整编县城外面的流民，又把里面的那些个老爷们撵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。
刚巧路过村上的菌菇酱作坊，汉子又说起菌菇酱作坊，“这作坊也是颜老五教咱们建的，先前村里的老少爷们还想着只要学会熬菌菇酱的手段就成，往后再用不着颜老五了，可谁知道造化弄人……”
不靠颜爻卿，村里的菌菇酱作坊永远也只能小打小闹而已，别想着赚大钱，也别想着花莲县出事的时候颜爻卿能想着他们。
“树大好乘凉啊，咱也算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，可不敢再擅做主张。”汉子就道，“现在就没有对颜老五不服气的。”
“你们自己做菌菇酱生意不成？可以找大户人家合作吧，你们只负责熬菌菇酱就成，叫那有能耐的人卖出去。”林梧桐就说，“不就是菌菇子是上坡村的，大不了你们拿钱买就是，那上坡村有多少人，一个不愿意，难道还能所有人都不愿意？”
这法子寻常人也都能想出来，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。
“上坡村……那所有人都是跟颜老五一条心的，况且大户人家高高在上的，哪能正儿八经的跟咱们这些泥腿子做生意。咱们吃了一回亏可就记住了，往后不敢再不听颜老五的话。”
撞了南墙，吃了亏，明白了自己的几斤几两，这才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。
而林梧桐却从中看到了颜爻卿的御下之道，有些手法看似粗糙，却十分管用，看看眼前这井井有条，完全听从颜爻卿的村子就知道了，他不由得对颜爻卿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些。
没在这边村子里停留许久，林梧桐很快便带着人直奔县上。
他没提前打听颜爻卿在什么地方，但也知道整个花莲县，县上是最好的地方，那既然颜爻卿那么能耐，他能不在花莲县吗？
偏偏颜爻卿就是不在花莲县，叫林梧桐扑了个空。
这边颜爻卿得了县上送来的信，便打算去县上一趟，临走前找辛氏和颜老头说话。
“爹，娘，现在县上收拢的流民足够多了，你们说我把花莲县的界碑往外面挪挪咋样？”颜爻卿问。
现在花莲县周围都没有人，那界碑基本上是随便挪，但颜爻卿还是很谨慎的问了出来。
颜老头拿着砍刀砍一个陀螺，头也不抬道：“你自己做主就是。”
“我这不是有些犹豫呢。”颜爻卿就道，“界碑可以挪，往后花莲县就会变大很大，可变大虽然是很好，但治理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。我还想着，不如带人再占一个县，可如果全都带流民过去，那定然是不行，往后不好治理，如果叫花莲县的村子搬过去，怕是会有许多人不同意。”
这才让颜爻卿犯了难。
“挪界碑。”辛氏道，“这就跟家里的人口是一样的，如果家里的人口太多，实在不行就分家。”
意思是先扩大花莲县，等到不好治理的时候，那就把花莲县一分为二，变成两个花莲县。
“这倒是个好主意。”颜爻卿答应着，赶忙招呼黄四郎走。
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，颜爻卿这才说：“黄四郎，我爹娘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，可他们又都是很好的庄稼把式，这倒是叫我看不懂了。”
辛氏和颜老头能把田地里的活计侍弄的很好很好，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庄稼把式，可偏偏他们又掌握着颜爻卿不知道的秘密，甚至是挪界碑这样的事儿都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。
“挪界碑的事儿，是你先提的。”黄四郎道，“如果你不说的话，爹娘是肯定不会说的。”
“好像确实是如此……”颜爻卿也反应过来，所以事情还是出在他身上，他先要改变，辛氏和颜老头才会支持他，他身后的人才会支持他。
这里面有一个不可逆的先后顺序，倒也真是应了辛氏说的那句话，他是被选中的人，也只有他才能站到最前面去改天换地。
“成吧。”颜爻卿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
到了县城，颜爻卿很满意地看着里里外外的变化。
县城外面已经没有流民随意聚集了，这些慕名而来的流民只要靠近县城就会被带走统一管理，就像流民之间流传的那样，先由白起带着人挑选，被选中的人从此以后吃穿不愁，还有机会建功立业，且成家立业只有自己家也不是军户，而没被选中的人则是要等待分配荒地，粮种、农具等齐全以后就可以去开荒干活了。
“林家这回来了三位。”颜爻卿摩拳擦掌道，“可得把他们都好好留下，都是有大用的。”
结果还没见到林家来的人呢，一直隐形人似的在县城混吃混喝的既诸跳了出来。
他有些不满地盯着颜爻卿看，“老五，你这人很不地道啊！那白起毛都没长齐，你竟然让他领兵，竟然还传授他练兵的方法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？”
这些日子白起忙活的东西他都看到了，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流民到了白起手中竟是都跟脱胎换骨似的，而那些训练方法跟他听说过的见过的都完全不一样的，那手段显然也不是白起自己想出来的，定然是颜爻卿跟他说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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