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2章 29_灯下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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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2章 29

  ——你有没有做过亲子鉴定呢?

  周珩有些茫然,刚才的思路被许景昕打断了,又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嘴,一时跟不上他的节奏:“做过吧,不过我不清楚。这种事,在我出生的时候,周家应该就安排了。毕竟我不是婚生子,就算是——你看蒋从芸,她没生过孩子,‘周珩’不是她的,她生下来应该也要经历这道‘手续’。”

  说到这,周珩又话锋一转:“我之前拿了一根周楠申的头发,也在他面前做过姿态,说要验DNA。当然,我那时候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,其实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我的生父,这个人是谁都好,我也不是会因为他贡献了染色体就会当成亲人看待的人。”

  说白了就是,她被亲人骗得多了,自小也习惯了,不会生出什么突然遭到背叛、愚弄,甚至作为筹码送出去贱卖,因此生出的愤怒和仇恨。

  会记恨亲人的,是因为曾经有过期待,而她早就免疫了,对周家的人没有丝毫幻想。

  哪怕是后来跳出来自认舅舅的梁峰,她心里也是无波无澜,即便她是母亲梁琦的亲哥哥又如何,这么多年还不是对她不闻不问么?

  梁峰也从未在乎过她的感受,反倒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,还让程崎追到欧洲去,对她感情投资。

  这也是一种利用,当然是在她有价值的时候。

  她若没有价值,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。

  周珩快速跟许景昕表明了立场,只希望他能明白,无论她是不是周楠申的孩子,这都不重要,她连自己的身份都能抛弃,何况是父亲的身份?

  没想到许景昕听完,脸色却有些古怪,眼神依然是深沉不见底的,说出来的话也是轻柔的:“你大概误会了,我指的不是父亲这边。”

  “那……”

  周珩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许景昕,脑子也有一瞬间的停滞,思路展不开,除了震惊他的脑回路之外,还觉得有点荒谬。

  不是父亲,难道是母亲么?

  梁琦是她的生母,这件事她可从未质疑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周珩才说:“如果我不是梁琦的女儿,她何必养我,还对我那么好,教导我,爱护我。要不是我在十岁的时候被接回周家,我们母女是不会分开的。”

  “那么,你们有没有做过鉴定呢,或者说,你有没有跟家里确认过这件事?”许景昕听完她的解释,又重复了一次问题,极有耐心。

  周珩还想再解释点什么,最好是拿出更有力的证据,可她心里也是清楚的,一个女人对一个小孩子好,可能是出于母爱,也可能是出于母性,这点在证据上站不住脚,除非有亲子鉴定。

  再看许景昕的表情,他非常平定,却也专注,好像并不急于灌输任何依据给她,就只是提出合理的疑点,他似乎也不赶时间,明明已经很晚,他们都没吃饭,可他还是安静的坐在这里,分析的却是与他无关的事。

  周珩的心思一下子被分成了两半,一边是相信许景昕的合理怀疑,毕竟在过去接触这么多次,他从没有出过错,而且总能洞察到关键点,而另一边则是自心底生出的某种恐惧,她不敢去触碰,可那恐惧却越来越大。

  如果她不是梁琦的女儿,那么在她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是真的?

  她被迫放弃了过去的身份,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,连记忆都出现混淆,她搞不懂自己在十一年前的绑架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,而那件事却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,她也分不清楚程崎、许景烨他们对她的感情,她对他们的也是夹杂了各种外在利益因素,并不纯粹。

  还有,就算周楠申是她的生父无疑,也一直在利用她,而蒋从芸就彻头彻尾是假的。

  周珩闭了闭眼,又缓了两口气,才问:“你怀疑我不是梁琦的女儿,为什么?”

  许景昕见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层疑问,往下解释道:“除了一些自相矛盾的小细节之外,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记忆和精神病史,还有你说你有梦游的问题,周楠申还让人将你在欧洲养病的监控录像留到现在。要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,唯一合理的解释,就在这里。或者我这么问吧,如果你是周楠申,你会出于什么样的考虑,留下那些录像呢?你为什么会认为有一天它们会需要翻出来,翻出来是为了证明什么?”

  周珩发现自己接不上话,不是她不懂得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她能想到的答案,刚好是吻合许景昕猜测的。

  隔了几秒,她换了一个角度问:“好,就算我的生母身份也是一个问号,可这件事有什么必要隐瞒我?她是不是我的生母,我都只认她一个。”

  许景昕缓慢的垂下眼,略微露出一点笑意,却没有接话,而他的表情却是欲言又止,令周珩总觉得他还有一层没说破的意思,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止住了。

  周珩越发觉得费解,感觉眼前迷雾重重,而她被困在其中,就算用力挥手,那些迷雾也无法驱散,最多也就是顺着她的掌风离开一下,但很快又会聚拢。

  而许景昕落下眼皮的动作,又恰到好处的遮蔽了眼中的锐利和锋芒,他其实可以进一步点透事实,但这样做,恐怕周珩无法接受,起码现在对她来说还太过突然。

  再说,他的猜测到底也只是猜测,他还需要证实。

  这也就是为什么,许景昕只提出了她身份和记忆的疑问,却没有再问更多。

  最起码,还是要先看到那些录像再说。

  记忆是可以洗脑的,记忆并非是可靠的,当然这种洗脑可能出于外力,也可能是来自自身。

  许景昕找不到周家要催眠周珩的理由,而周珩的精神病史却恰好符合他的猜测——如果这种洗脑是来自她自己呢?

 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,只不过是极小概率事件,但在过去听说的案件中,也出现过。

  包括周珩提到的症状,好几项也都吻合。

  思路走了一圈,许景昕又抬起眼,露出粉饰太平的笑容,很淡,却有安抚人心的功效,他说:“有点饿了,要不先叫个外卖吧,边吃边聊。”

  周珩点了点头,拿起手机,却是心不在焉,还问他吃什么。

  许景昕仍是笑,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机接过来,点了几下,又还给她。

  两人指尖相触碰,只一瞬,他的是温热的,而她的有些冰凉。

  周珩直接点了付款,就把手机放下,神情仍有些恍惚。

  许景昕看着她苦恼的模样,搓了搓手指,又将水杯递到她手里,说:“你的手有点凉,喝点热水。”

  周珩点头说了声“谢谢”,就喝了两口。

  水温很合适。

  她将水咽下去,又问:“刚才跟你讲了梁峰的事,你有什么看法么?”

  其是许景昕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,却还需要一点肯定:“你能不能再具体形容一下,他给你的感觉,尽量精准。”

  周珩想了下梁峰的形象,这样说道:“偏执、疯狂、心狠手辣。但那种疯狂,和我这样精神上的病症好像还不太一样。他那个人很理智,应该没有精神病史,若他像我一样,已经病到需要休养的程度,他是不可能有心智完成这么大一个局的。他的商业帝国,这些年累计下来,就没有间断过,这你也应该感受得到。这个圈子很现实,他要是不行了,或是阶级下滑,或是退圈,他的产业分分钟就会被人瓜分。而且他身边还有程崎,虽然说不上是狼子野心,但以他的能力,自然不会等到外人来瓜分,自己就有能力将一个病人吞噬掉。”

  所谓趁你病要你命,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
  梁峰的“王国”越做越大,就说明这个人不仅狠毒,而且一直头脑清醒。

  听到这,许景昕又问:“那你母亲呢,在你的印象里,她有没有出现过病症?”

  周珩微怔,却不是回答不上来,而是因为梁琦在这方面正常的很,甚至可以说,她的心智无比坚定,还比大多数女人都要坚强。

  再回想起梁琦的那些遭遇,换做别的女人,可能早就崩溃了,而她却挺了过来。

  周珩摇了下头,没有提到母亲那段不堪的过往,只说:“她遇到很多困难,但因为有我在,她撑过来了。”

  事实上,就算周珩如此隐晦的表达,许景昕也能想象的出来那是怎样的“困难”。

 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,有姿色,有做账的手艺,还被囚禁着,还能经历什么好事么?而这样的手段,并非许、周两家独有,放眼其他势力,藏污纳垢的是大多数,鲜少有人会以道德自我要求。

  当权势和金钱到达一定的高度,道德感就变得非常低微,不值一提,甚至不存在了。

  一个人能爬的有多高,他的下线就能刷得有多低,这两者总是相辅相成的,无论是周珩还是许景昕,他们见过听过的人中,还没有一个圣人爬到高位的,反而是垃圾、人渣居多,还要比谁垃圾的更有格调,谁人渣的更有水平。

  再说梁琦。

  梁琦是个女人,而女人遭到侮辱,直至精神崩溃的那种,大部分都是来自身体上的虐待。而且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,越接受不了底线被这样刷新,那会直接冲垮她的三观。

  一旦三观崩了,距离疯也就不远了。

  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则刚好相反,不太容易会有羞耻感,除非性能力遭到攻击,那会出现另外一种自我否定,但这与女人遭到侮辱之后,所产生的自卑,尊严被强制剥夺的那种精神崩溃,是截然相反的。

  许景昕自然也涉猎过犯罪心理学,虽然不是专精,但有实践来支撑,学的会更透彻更扎实,再加上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,他因为要养身体,被周珩塞了大量的书和材料,无论他是出于打发时间,还是为了自我武装,各个领域的知识都巩固了一些。

  幸而他有一定的社会历练,也接触过一些案子,知道江城的某些所谓“上流”人士,骨子里是如何的不入流,而且这种人骨子里都有一点犯罪天赋和胆量——许长寻和周楠申对自家人都能下黑手,何况是外人。

  也多亏了上线给的资料,以及这一年来通过许家得到的信息,许景昕可以更直观,更全面的了解许、周两家人的背景和经历,自然也包括早已“死亡”的梁琦和梁峰。

  再加上周珩刚才的描述,许景昕也大概拼凑出梁琦和梁峰的“面貌”,他们自小生长的环境很普通,甚至可以说是底层,见过一些肮脏事,自己也没有强烈的道德感,没有被后来的教育所“绑架”,没有强迫自己成为更“高尚”的人,还试图利用自身的优势和聪明来谋取金钱和权力。

  能力上,他们是有的,但在权力上,一直都是捞偏门,从未触及真正的权力中心。

  也就是因为梁琦、梁峰本就不是良善之辈,没有道德约束,所以即便梁琦被囚禁了,也没有因为命运多舛、红颜飘零而自怨自艾。

  相反,到了那样的环境,她还不忘利用自身的优势,来换取生活的更顺心一些,否则袁生又怎么会受到惩罚?

  高征和黄彬在这方面就谨慎得多,没有碰不该碰的人,可他们也没有阻止袁生,或许也在利用这件事做文章,比如借此事将袁生踢出周家的势力。

  自然,这些认知都是许景昕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,做出的最冷静客观的分析。

  他知道周珩与他的观感正好相反,出于母女情,周珩必然觉得梁琦是个无辜的受害者,而他也不会在周珩面前戳破他看到的另一面。

  梁琦无疑是个美女,而且非常有性格,否则也走不到周楠申身边。

  在这样的圈子里,美貌是武器,也是“原罪”,这个圈子里的人是不会讲那些“我长得好看,这不是我的错”,“我有穿衣自由”,“我打扮是为了取悦我自己”这种自由论调的,这更适合出现在网络上和辩论会上,而这里的人只会更简单粗暴的去理解——你漂亮,但你没有背景和权势,你又进来了这片林子,那么无论你是否自愿,你都会被掠夺。

  弱肉强食,这是这里唯一的规矩。

  权势,是得到这一切的唯一途径。

  其实在过去,许景昕也是明白这些道理的,但离他的世界太过遥远,他即便看见了,也觉得与自己无关,自然也就没必要自寻烦恼。

  但现在,他却踏足其中,就不得不去深究,不得不去做好这门功课。

  然而,也就是因为他看得清楚、明白,才会这样清醒,明白这条路的危险和刺激。

  它固然是吸引人的,却也是拿命在搏。

  要么,就要走到顶端,让人拉不下来的高度,即便老百姓在网络上喷,也碰不到这个人的脚底板,要么,就是走到一半摔下来,任人鱼肉,被更大的势力瓜分、蚕食。

  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后者,比如许家、周家,也正应了那句“眼看他高楼起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高楼塌”。

  既然许家是后者,而且已经有倾颓之势,那他又何必沉迷其中,做一个陪葬品?

  只是要全身而退,却并非那么容易的事,起码很难退的干净。

  在这个过程里,他需要一些帮助,一些可以信任的帮手。

  周珩,无疑就是这个人。

  他当初选中她,有很多原因,太过复杂,连他自己都深究不清,到现在,他又发现周珩自己也深陷迷雾,而且在自身事情上很“糊涂”。

  这种糊涂指的不是愚蠢,而是她被人蒙住了双眼,无法客观。

  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一些麻烦,他可以不管,也可以利用这个契机,提出一些听上去很真诚的建议,但是……

  事情似乎正在朝他无法冷静判断,再下达命令去执行的方向运行着。

  许景昕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,周珩也没有打断他的世界,她以为刚才料到她母亲,只是顺嘴一说,并不代表什么。

  她见许景昕很是专注,就去外面等外卖。

  等她将外卖拿进来,放在茶几上,那香味终于将许景昕拉了回来。

  许景昕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一点诧异,但很快露出笑容,说:“还真有点饿了。”

  周珩也在笑,将餐盒拿出来摆好,将筷子递给他,接道:“多吃点,今天浪费了不少体力和脑细胞。待会儿吃完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说话间,周珩坐下,夹了一块肉给他。

  许景昕一顿,看了看肉,又看了看她:“你送我?”

  周珩有意无意的瞄了下他的腿,说:“是啊,难道你的司机还在等你么?你应该不会让他离开康雨馨吧。”

  因为这话,许景昕又露出一点惊讶,但很快就消散了。

  周珩没有多问,也从不提,但她却从过去一段时间的细节中抓到端倪,且看得明白。

  许景昕是不会雇用两个司机的,这会引起康雨馨的怀疑,而林戚来做司机,是为了接近康雨馨收集更多的情报,并找准机会行动。

  许景昕偶尔出门,林戚还可以接送,但像是今天这样一整天待在长丰集团,林戚若一直等他,在时间上未免太过浪费,或许会错过康雨馨身边的关键情报。

  许景昕将肉吃到嘴里,说:“其实我是准备叫代驾的。”

  周珩说:“我就是代价,还是免费的。”

  许景昕笑了笑,不再接话。

  一顿饭吃的不快不慢,而且两人胃口都不错,这一天下来总共就吃了两顿饭,第二顿还吃的很晚,精神再累肚子也会抗议。

  周珩起身收拾餐盒的时候,许景昕也站起来,在屋里活动了几步。

  直到来到窗边,他看着外面的灯火,玻璃窗映出他的身影,挺拔、笔直,一手握着拐杖,却没有靠它来支撑,就只是拿着。

  周珩抬眼间,看到的是他的背影。

  随即她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往下面扫去,直到落在那条被裤子遮盖的小腿上。

  她的思维忽然有些发散,等到意识到的时候,已经问出口了:“听说你要相亲了,哪家的,照片见过了么?”

  许景昕侧过身,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她,隔了几秒,似笑非笑的吐出一个名字。

  周珩着实惊讶了,不是商圈,而是更高的,更有助力的人物,许家是绝对高攀了。

  而她惊讶的点,就在于许长寻竟然有人脉和关系,跟对方搭上线,还能让对方同意相亲?这里面大概许了不少长远的利益,做了不少让步和牺牲,甚至可以说是自荐当“奴才”了。

  又或者,对方并未打算保持长期关系,只是暂时充当许家的安全栓,也是利用许家,在谋取利益的同时留个孩子。

  周珩问:“什么时候见面,要帮忙么?”

  许景昕没有立刻回答,眼神似乎比刚才深了些,眸子里如同浮光掠影闪过什么,开口时语气又轻又淡:“我拒绝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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