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37_灯下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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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37

  许景枫冲势很快,就像一阵风,刮到了周珩面前。

  周珩微微眯了下眼,在预判到可能会挨上一巴掌,甚至已经做好了就地摔倒,手捂心脏向不远处的袁洋“求救”的时候,想不到许景枫竟然脚下刹住了。

  院子里的灯很柔和,笼罩在他二人身上,如果不是男的怒气腾腾,女的高冷漠然,就以他们的身材和样貌,该是郎才女貌才对。

  许景枫将双手插进裤袋里,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克制要教训周珩的念头,他咬了咬牙关,用最后一丝理智将愤怒压在胸腔里。

  然后,就在周珩略微诧异的目光下,几乎是从牙缝中龇出这样一句:“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人,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,不要再跟我演戏。”

  周珩一顿,下巴扬高了些。

  就听许景枫问:“对你而言,和我订婚究竟意味着什么,这个位子你珍惜过吗?”

  这是完全超出周珩预料的问题,她怔了怔,却没回答。

  事实上,她心里是有答案的。

  她是被迫的,但凡她有的选,她都不会做许景枫的未婚妻。

  许景枫这个男人,不仅懦弱、自私,而且不懂爱人。

  可就在这一刻,周珩却忽然明白了一件事,也从他狼狈的神色中看到了事实。

  或许这个问题早就在他心里了,只是他太过骄傲、自负,他不允许自己问出来,更不可能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出一丝一毫。

  如果不是今天被她逼急了,恐怕他一个字都不会说。

 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,正准备回应他,许景枫却再次开口:“你我都知道,这场联姻只是捆绑两家的手段。等到有合适的机会,两家自然会找借口解除婚约,或是直接给我安排结婚对象。你早知道会这样都不愿意息事宁人,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,一定要弄得这么难堪,非得当众拆了许、姚两家的可能性。周珩,你以前不是这样的,你一向拿得起放得下,今天到底是为什么?”

  为什么呢?

  周珩迎向许景枫的瞪视。

  而她的脑海中,也在此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。

  那天,她的母亲被人毒死了,凶手至今不明,许景枫和许景烨是来接她“回家”的。

  虽然她那时候和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,她只有十岁,却依然可以从两人的态度中分辨出不同。

  那天的许景烨,就像一条吐信的毒蛇,与其说是接她,倒不如说是来看戏,顺便落井下石的。

  而许景枫呢,他是真的要将她安全的带回周家,这是许长寻下达的命令,他也认真地在执行。

  她问他,是谁害死了她母亲。

  他看着她,摇头说:“我们来的时候,梁阿姨已经走了。医生也去看过,来不及了,很抱歉。”

  她当时只相信他的话,因为他那双眼睛里是真实的茫然和困惑,他也在发愁回去后该如何交代梁琦的死。

  思及此,周珩轻轻眨了下眼,说道:“你说得对,我一向拿得起放得下,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可以让大家都体面。我可以放手,可以装傻,可以稀里糊涂的退位让贤,更可以笑着祝福你和下一任。可是景枫啊,你问过你自己么,你对自己提过要求么,既然没有,又凭什么要求我呢?”

  “要求?”许景枫困惑了,“你要对自己有什么要求。”

  周珩笑了下,朝他走进一步,眼睛看到他的领带歪了点,便非常自然的抬起手帮他整理。

  许景枫身体一僵,低头看了看那双手,又看向她毫无笑意的眼睛。

  直到周珩说:“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因果的,也是要讲你来我往的,你怎么对我,我便怎么对你,以德报怨绝对不是我的座右铭。”

  “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?所以你才报复我。”许景枫问。

  周珩却说:“哪怕你这个人有千般不是,万般缺点,只要你肯上进,有野心,有斗志,有远大的抱负,我都会一直跟着你,一心一意。可你有么?”

  许景枫越发不懂了,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和冤枉:“我怎么没有,我还不够上进么,你有没有看到我熬夜加班,有没有看到我在酒桌上和人周旋。还有景烨,他咬得我那么紧,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挣扎!”

  周珩笑容渐浓,还跟着点了下头:“是啊,你熬夜加班,觉得自己很不容易,很辛苦,于是就和米红一起嗑药,当做是劳逸结合。你和人在酒桌上周旋,伤透了脑筋,累了,就和霍雍那种人去搞什么私人聚会,当做自我奖励。你和景烨内斗,明明很想赢,可惜能力跟不上,于是就给自己洗脑,解释成是你重视亲情,爱护、谦让亲弟弟的结果。”

  许景枫的表情在周珩的一番轻描淡写的点明下,逐渐变了。

  她每一个字都踩在要害上,还在上面反复横跳。

  许景枫胸腔里的怒火也渐渐变成了憋闷,堵在哪儿不上不下,甚至是委屈。

  这时,周珩靠近他,将声音放低了:“其实你很想坐上那个位子,很想一脚踢开许景烨,可是景枫啊,你渴望的位子不是光靠想就能上去的,哪怕你有朝一日靠运气坐到了,你有本事坐得稳么?”

  两人离的很近,周珩几乎可以听到他越发粗重的呼吸声。

  她也帮他将领带调整好,轻叹一声,又道:“我周珩需要的不是甜言蜜语,也不是风花雪月,更不是纸醉金迷,只要你是个强者,你有谋略、野心,也有本事将它们付诸行动,而非嘴上谈兵,你根本就不用理会我,我的情绪都会被你牵动,绝无二心。”

  听到这,许景枫不由得有些恍惚,遂冷笑道:“原来你把我看的这么不堪,亏你还演了那么久。”

  一阵沉默。

  周珩脑海中又一次划过十年前那个身材魁梧的少年,再看眼前的许景枫,只觉得唏嘘。

  “你太顺遂了,你自小就什么都不缺,你没饿过肚子,没有被人抢过东西,没有尝过撕心裂肺的疼,没有被人伤害过,甚至没有遭受过不公、屈辱、背叛、欺瞒、打压。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居安思危,不会想到有一天,你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被人抢走,会生不如死,连喘气都需要经过他人的同意。至于你自我感动的那些上进,在许家,在这个圈子里,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,根本不值得一提。”

  这番话落地,许景枫的脸色已经彻底白了。

  他不是因为周珩的话太过刻薄、尖锐,也不是承受不了,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有一道微弱的声音,正在附和她。

  尽管他骨子里的自我,一直在强烈否认。

  直到周珩往后退了半步,低下头,声音很轻的说:“既然你不是那个人,就没有资格要求我。”

  这话落地,周珩一手捂住胸口,另一手抓着他的西装袖子,缓慢的弯了腰。

  许景枫反应慢了半拍,听到周珩逐渐加重的呼吸频率,遂一把捞住她。

  “周珩?”

  而就在这时,一直站在不远处等候的袁洋,也飞快的跑过来。

  周珩很快脱离了许景枫,直接歪向袁洋,对许景枫说:“我的药在车上,你快回去吧,董事长还在等你……”

  袁洋不敢停留,立刻扶着周珩往那边走。

  许景枫跟了两步,却又站住了。

 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,就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。

  至于周珩,她一坐上车表情就变了,还十分悠闲地靠着椅背,顺便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。

  袁洋问道:“姐,我送你回家?”

  周珩想了想,说:“不回家,去慈心,我要修养两天。”

  袁洋很快发动车子,等开出许家,才问:“我刚才看大少,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,你们吵架了?”

  周珩刷手机的动作停了,又转头透过车窗,看向依然在院子里“罚站”的许景枫。

  的确,他很落寞,也很颓丧。

  可周珩眼中却没有丝毫不忍,转过来说:“优柔寡断,注定会失败。”

  其实刚才在许家发生的一切,就等于她和许景枫之间正式撕破脸了,哪怕保留了许家儿媳妇的位子。

  许景枫也是愤怒的,恨不得跟她理论清楚,可是当她表现出不舒服的时候,他却又瞬间无害了。

  他的愤怒来得太快,走得又毫无价值。

  若他真的足够心狠手辣,足够冷血,他刚才一定会一巴掌打过来,会看着她跪在地上“病发”,甚至不会露出一丝怜悯和同情。

  在强者面前,弱者只能仰仗鼻息,这是这个圈子里的法则。

  可许景枫,却只是个披着强者外壳的软骨头,也难怪在许长寻的“养蛊”计划中,他会逐渐处于下风,被许景烨牵着鼻子走。

  平心而论,若是小老百姓生活过日子,她或许会将许景枫的“心软”当作优点,再抓住这层优点和他好好过下去。

  可是许、周两家是斗兽场,要遵守的是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,一只空有利爪和爆发力,却不敢对猎物下嘴的猛兽,就只有饿死的份。

  等到奄奄一息时,会被别的同类分食。

  ……

  半个小时后,袁洋将周珩送到慈心医院。

  临下车前,周珩让袁洋传话给周家,除了告知今晚发生的一切,还要提到她在慈心医院小住的事,蒋从芸自然就会将这层消息告诉林明娇,这样一来才能连戏。

  否则等许家人琢磨过味儿来,一定会觉得奇怪,怎么她的战斗力这么强,竟然没有因为情绪激动和亢奋而感到不适。

  做戏嘛,自然要做全套。

  没多久,廖启明就发下话来,给周珩在五层的VIP区开了一个套间。

  周珩一边感叹着蒋从芸奸夫的办事效率,一边还要虚弱的维持人设。

  而她前脚刚进去,廖云川后脚就敲门进来了。

  周珩已经换上病号服,就靠坐在床头。

  身着大白褂的廖云川来到跟前,抬手推了推金丝边眼镜,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。若不是周珩得知他一直在出入霍雍的私人聚会,还和茅子苓的失踪有关,还真想不到他会是个斯文败类。

  廖云川说:“周小姐,明天我会安排几项检查给你,今晚你吃了药,要早点休息。”

  当年周珩精神受刺激的时候,周家也安排了医生,却不是廖启明,所以廖启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,廖云川就更不可能知道了。

  周珩勉强笑了下,说:“不用检查了,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,就是情绪没控制好,起伏太大,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。”

  廖云川一顿,接道:“你自己也知道,这个病无法根治,最好的养生办法就是保持心态平衡,切忌大喜、大悲、大怒。”

  周珩说:“我明白,谢谢你廖医生。”

  廖云川脚下一转:“既然这样,那我就不打搅你了……”

  可周珩却话锋一转,突然将他叫住:“等等,廖医生!”

  廖云川又转回来,笑容温和的看着她。

  周珩眨了眨眼,瞬间将自己代入到“一心一意爱着许景枫的未婚妻”设定中。

  “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你,可是又怕你会告诉景枫,令他生气。接下来咱们的对话,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呢?”

  廖云川眼睛里出现了一层恍然,但很快就消散了。

  显然,他也猜到了周珩要问什么。

  周珩见状,便低下头,装作一副尴尬的模样:“我知道……景枫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,也知道他有跟你拿药。可我也问过宛新苑那边,她们都否认自己是源头……所以我想,会不会是他和霍家那位来往过密,在那些聚会上碰了一些不干净的人……”

  话虽如此,事实上许景枫身上的病,周珩还是因为翻找过米红的私人物品,在柜子里发现了一些药膏和药瓶才知道的。

  既然米红有那个病,那么许景枫多半也会有。

  而霍雍弄得那个私人聚会,去参加的人都是玩咖,玩开了谁还会做保护措施呢,再说这个圈子里喜欢花天酒地且有暗病的富二代也不在少数。

  果不其然,周珩这么一问,廖云川下意识转开了目光,还轻咳了两声,这才说:“这个嘛……其实来源到底是哪里,我也说不好。但是这一年来,景枫倒是很少和霍少一起了,我可以保证。”

  周珩轻叹了一声,仿佛并不相信似的:“廖医生,其实我知道你每次也会去,也知道他们玩起来,难免会弄伤几个。若是……若是你在聚会上再看到他,能不能帮我盯着点,千万别让他沾了人命才好……”

  这话落下,廖云川脸色跟着变了,眼睛快速的眨了好几下:“怎么会,周小姐,你多虑了!”

  周珩眯了眯眼睛,注意到他眨眼的动作,更加确定他是在说谎。

  事实上,她也不是出于完全的瞎猜,或是故意炸他,她确实听说过类似的事,这才有的放矢。

  “你也不用瞒我了,其实我也听说过一点。我不想知道你们后来是怎么摆平的,又是怎么处理和安抚那些姑娘家里人的,我就只关心景枫一人。他最近有些麻烦,宛新苑的事你也听说了,要是在这个时候再出类似的纰漏,那警方就真的要盯死他了。”

  听到这里,廖云川又松了口气,笑容也很快恢复了:“原来是因为这个。周小姐请放心,景枫做的毛发验毒,结果已经出了,阴性,绝对没有问题。”

  这次反倒是周珩惊讶了。

  她抬眼看向廖云川,顿时“喜出望外”:“已经出了吗?可是我们还没有接到警方通知啊!”

  廖云川笑道:“一般来说最快两个小时就会出结果,但因为景枫已经被摘除了嫌疑,所以警方没有急着通知他。反过来说,要是景枫被验出半年之内有吸毒史,那么刚出结果警方就会采取措施了。”

  “哦,原来如此。”周珩恍然道:“廖医生你消息这么快,我想这次一定又是你的功劳,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呢?”

  廖云川连忙摆手:“说感谢就严重了,爸这些年一直在照顾许先生和周先生的身体,是老交情了,我和景枫、景烨又是从小就认识,这都是我应该做的。而且这次我托的是我的同学,北区这边的毒检和尸检很多都要经过他,他办事很靠谱,请周小姐尽管放心。”

  到此,周珩总算弄明白了,也跟着露出笑容:“廖医生辛苦了,难怪许先生和我爸都这么器重你。将来若是有需要,我一定来找你,你可不要嫌我麻烦呐。”

  ……

  廖云川离开病房后,周珩一个人待了片刻,很快就接到蒋从芸和林明娇分别打来的电话。

  通话时间不长,两人的目的也不同。

  林明娇是来问候的,蒋从芸则是来点赞的。

  等应酬完她二人,周珩又看了会儿电视新闻。

  新闻里提到米红的案子,以及记者的一番分析报道,最后还呼吁广大市民要远离毒品。

  一说到米红案,说到毒品,周珩不免就想到住在同一楼层的某个人。

  她安静的坐了片刻,想着廖云川透露的关键信息,不知不觉的就走出门口。

  许景昕的病房距离不远,不过是转过一个拐角的距离。

  只是周珩刚走到门口,脚下顿住,瞬间有点后悔了。

  这个时间,怕是他已经睡了。

  思及此,周珩又转过身,想回房。

  就在这时,门从里面拉开了。

  周珩下意识回头,刚好迎上照顾许景昕的护士。

  护士也认识周珩,随即问:“是你啊周小姐,你是来看许先生的吗?”

  “哦,是啊。”周珩笑了下,“他睡了么?”

  护士边说边让开门口:“还没有,刚吃过药,请进吧。”

  周珩点了头,走进去后,护士还贴心的将门带上。

  周珩站在外间停顿了几秒,想了想,最终还是敲响内间的门。

  门虚掩着,她敲了下没人应,就推开门往里看。

  就在这时,里面的洗手间门也打开了,许景昕拄着拐杖,动作缓慢的走出来。

  他自然没有料到这时还会有访客,一抬眼见到周珩站在半开的门边,扫过她身上的病号服,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沿。

 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,周珩忽然想起自己刚回到周家以后,第一次生病的场景。

  当时她发了高烧,三十九度,脑子发蒙,在梦中还会说胡话。

  后来也不知道是梦游了,还是烧糊涂了,睡到一半就跑出房间,见到一个人就抓着对方,手脚并用的打他,嘴里还喊着:“放开我妈,放开她!”

  再后来,有人将她带回房,让她再度躺下,还给她灌了药。

  等到她恢复意识,清醒过来时,已经天亮了。

  她早就没了体力,想喝水,想叫人,却叫不出来,只能虚弱的蹭下床,一路扶着家具和墙走出房间。

  然后,她就在走廊里看到了正笑着讲电话的“周珩”,她刚好经过。

  “周珩”也看到她了,第一句便是:“你没病死啊?”

  接着电话里有人问了句,“周珩”回道:“哦,是那个野丫头,我回房跟你说。”

  那之后,她就一路扶着墙壁走到一楼,直到在厨房里遇到陈叔和阿姨,他们也都冷着脸,问了句饿不饿,就用冰箱里的剩菜煮了一碗面条给她。

  她一口气吃了个精光,顿时觉得力气回来了些,又回到二楼房间睡下。

 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她和许景昕是一样的,都是外来的,都是入侵者。

  要加入这个斗兽场,都需要付出代价。

  她的代价是母亲,而他的代价是一条腿和一身的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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